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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婚全本一

2025/1/22 来源:不详 浏览次数:

西藏是个盛产激情的地方,爱情的种子却很难发芽生长。

卓嘎与好好

卓嘎

我看了一眼碗上的表,已经七点半了。这只表是上个月我满十八岁时,阿妈亲自给我带上的。这只表在阿妈的箱底压了很多年,却从来没见她带过。表壳过于大了些,表面还有很多细细的划痕,表带有些松,在我细细的手碗上可以转来转去,显然它不是一只女人带的表。

我还记得那天阿妈拿出来时,还特意用帮典细细的擦了擦。当时我就站在阿妈的身后,虽然看不见阿妈的眼睛,但我能感觉到,阿妈的眼里肯定有泪。

我不知道这只表是怎么来我家的。这样一只表,明显不是我族之物。爸拉也有个看时间的表,在拉萨买的,没有表带,阿妈用羊毛捻成线编成小辫穿上,给阿爸挂在腰间。那是阿爸身上最值得炫耀的物件,家中每每有亲戚来,他总会从腰间解下,教他们怎么认识时间。小时候我一直都奇怪,阿爸那么喜欢表,阿妈干吗不把箱底的那只表送他呢。

现在,阿妈把这表给我了。突然的、豪无准备的情况下,阿妈就把它给我了。说是祝贺我满十八岁,正式从孩子变成一个女人!其实,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,阿爸阿妈都记不得了。在我的民族里,没有记录详细生日的习惯。大人都只是记得某个孩子大概是某个年份的某个季节出生的,阿妈说我今天十八岁,那就是十八岁了。

于是,从那天起,这只表跟那些塑料镯子、玻璃手链一起堆积在我细细的手碗上,从没摘下过,睡觉也戴着。早上,我不用再盯着山头太阳的高度,我只需看一眼手碗,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赶羊出圈。旁晚,也不用再看谷底的阴影,只需抬一下手腕,就知道该不该喊牧羊狗赶羊回家。

就象今天,已经七点半,尽管太阳还是很高的,但我知道该往回走了,到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呢!今天是藏历元月十五,新年的最后一天,过了今天,我们的年就算过完了,日子仍将回到原来的轨道。昨晚听电视里说,今天还是汉人的元宵节,汉人要吃一种圆溜溜的东西,说是象征团圆什么的,也没搞明白。毕竟,汉人的生活离自己太遥远了,只怕今生不会有相交的机会吧。

“顿珠!”我冲山顶上喊了一声,一道黑色的细线便从某一块岩石上飞快跃下。那是我的牧羊狗,长得像小熊一样的家伙。顿珠的母亲是只野狗,在顿珠出生七天就得怪病死了,是我把五只小狗带回了家,天天挤羊奶喂它,最后仍然只有顿珠活了下来。

它从小跟我就形影不离,我走到那儿它跟到那儿。阿妈说,因为顿珠第一次睁眼看到的是我,所以把我当成了妈妈。平时,哥哥们上山放牧时,会带着家中其它三条狗,独有我只带顿珠。因为一个顿珠,比其它三只狗还管用。重要的是,顿珠很听我话,只要我一声招乎,它就会不管不顾地冲锋陷阵。我喜欢胆子大、不怕流血的狗。从我十五岁起,只要是我一个人上山,周围牧羊的男人们总会想方设法地把牛羊赶过来,夏天送我些新采的黄磨菇,冬天送我些野鸭肉等。我喜欢黄磨菇,用酥油炒一炒,比牦牛肉还鲜;我也喜欢吃野鸭肉,冬天用羊粪火炖一锅浓浓的汤,一天的寒冷也就消失殆尽了。但这并不代表那些送我黄磨菇、送我野鸭肉的人就可以在我身乱摸,更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脱我的袍子。

每每遇到那些送我东西后想占点便宜的“阿哥”们,顿珠只需我一声招乎,便毫不迟疑地冲到我身边,脖毛咋起,血红的眼睛看着对方,那人就会自动赶着牛羊离开。

我慢慢赶着畜群往回走。我家的牛羊数目在村里并不算多,十只牦牛、八十只羊,我也不需要天天放牧,有时是哥哥、有时是嫂子。只是近段时间,阿爸让我出来多一些,特别是家中有不认识的客人来时,阿爸总让哥哥们留下陪客,而让我上山。说实在的,我不喜欢放牧,山上太寂寞了,很多时候,都只能跟顿珠说话。

远远的,我看见山脚下的村子已有了饮烟。顿珠跑前跑后的,把离队的牛羊赶回群里。我扯开嗓子唱起一首歌:“太阳下去了,月亮爬起来。阿妈的织布机停了、阿爸的青稞酒香了。妹妹和她的牛羊,踩着白云回家了。”

我的歌声足以传到村子的每一个角落。在那些角落里,总会有男人支起耳朵,抬起头找寻歌声的来源,这是嫂嫂告诉我的,她说那些男人只要一听见我唱歌,就会放下酒杯。

到家时,跟以往任何一天一样,阿妈已停下了织布机,和阿爸坐在天井里喝酒。奇怪的是,两个哥哥今天也没捻羊毛,跟阿爸阿妈坐在一起喝酒,嫂子侍立在一边。以往的旁晚,都是阿爸喝酒、阿妈和哥哥们一起捻羊毛的啊!

对了,我还有个奶奶,一个天天念佛的老人,她是我最亲近的人。按习惯,我放羊回来,奶奶都会在门口等我的,给我塞上一把奶渣。今天也没见着,奇怪!

我在家人的嘻笑声里,把鞭子挂在天井的柱子上,摘下头巾顺手搭在绳上。从家人不同寻常的开心来看,今天来的客人想必是久不走动的吧?不知又是那一家远亲来过!

我拍去袍子上的尘土,正想去找奶奶时。见阿妈和嫂子抱了一大堆闪闪发光的绸缎衣物过来,要我试试,说是今天亲戚来时送的,看合不合身。这些绸缎衣物是我想都不敢想的,平时也只在小姐妹出嫁时见过。我高兴坏了,脱掉身上笨重的袍子,把那些柔软的真丝长裙穿在身上,毫无顾虑地笑着,转来转去让大家看。

最后一件大红的绸缎裙子我极喜欢。面料细细滑滑的贴在我的皮肤上,感觉非常舒服。阿妈帮我把发辫理了理,还把两串珍珠戴在我脖子上,说这也是那亲戚送的,她从一个塑料袋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塞在我怀里,让我去房里找奶奶,说让奶奶看看我的新衣服。

转了一个圈,把阿爸的青稞酒端起来灌在自己肚里。开心啊,突然间自己有了这么多漂亮衣服,真是开心极了!

我飞快地旋进佛堂,奶奶就坐在佛前的垫子上,小窗中透进些许光线洒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,几丝白发在光影里浮动着。她嘴唇微动,却并没有声音传出,手中的经筒总是缓慢地、不慌不忙地转着。

“奶奶!”我蹦过去,一下子俯在奶奶背上,伸出手臂去给她看,“好看吧,今天亲戚送给我的新衣服!”

“卓嘎拉,下来,奶奶念经!”奶奶扯过我的身子,让我坐在她面前。“我的卓嘎长大了啊,真长大了啊!”她摸着我的脸,喃喃地念着,对我的新衣服却看也不看。

“奶奶,你说好不好看嘛?”难得有新衣服穿,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衣服,我渴望着能得到奶奶的赞美。于是扭着身子,把脸更近地贴到奶奶面前。

“漂亮,我的卓嘎拉是最漂亮的姑娘!”奶奶总算看了我的新衣服一眼,只是她在说这话时,突然间哭了起来。

“奶奶,你怎么啦?怎么突然哭了!”我忙不迭地抹去她眼角的泪。

“没什么没什么,奶奶是看到我的卓嘎拉突然长大了,高兴啊!”奶奶自己掏出手帕抹了把脸,又恢复了那个慈详、和蔼却有些苍桑的样子。“出去吧,跟你的哥哥们喝酒去!奶奶还要念经!”

我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,有些迟疑地离开佛堂,向已有些醉意的阿爸阿妈走去。

西藏东部一个叫结巴的小村子,我就出生在这里。这是个盛产虫草的地方。记得小时候,有汉人拿大蒜来跟我们换虫草,一根虫草换一瓣大蒜。那时候挖虫草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童年的一种游戏,孩子都喜欢吃烤熟的大蒜,那种辣辣的,有些刺鼻的味道,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。大人们是不干这活的,太累又不赚钱。当然,如果哪家吃的断顿了,大人会上山去,要不了半个时辰,就会挖一袋子虫草回来交给孩子拿去河边洗洗干净,用极少的油炒一炒,就是一盘香喷喷的菜了,吃了这种菜,精神特别好。

不知什么原因,近几年,虫草突然变成了无价之宝,一根虫草少则二十来块乐,多则五六十元块钱,我们便再也没吃过那略带肉味的“菜”,主要是舍不得吃啊。每年四月底到六月初,村子周围的山头上,到处都是弯腰寻找虫草的人,村人们用虫草换麾托车、拖拉机,有的家庭还盖起高楼大院。

上山挖虫草是我很愿意干的活。同村的姑娘小伙子们会互相约好,带着帐蓬和糌粑等生活用品,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,没有家人的唠叨和催促,日子便变得特别明快。

萨珍是我最要好的姐妹,她十四那年生了一场大病,病好后父母就让她在村子东头的尼姑寺出家了。我还记得她出家那天跟我说:“这下好了,我再也不用嫁人,不用象其它女人那样服侍几个男人,一辈子干不完的活!”萨珍披上绛红色的袈裟,剃光了头发,显得特别漂亮。从小我就喜欢绛红色,总认为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,是属于神圣、高贵的佛祖的颜色。那晚,我要阿妈让我也出家,却被阿爸臭骂了一顿。

萨珍家里人为她在寺庙里修了个小房间,从此,她不再跟家人挤在厨房里睡了。当然,出家的萨珍,除了一个月的初一、十五等念经的日子,平时还是要下山来帮家里干活。但她的生活跟我们同村的女孩比起来,已经好了很多。至少,她不再上山放牧,活干少了家人也不再责怪她。

今年挖虫草,萨珍就跟我一起上山了。我们俩搭了一个帐蓬,中间架了牛粪炉,两边铺上卡垫,仍然显得宽敞。

挖虫草是件很累人的活。虫草很小,冒出地面的草头跟枯枝、干草差不多,得爬在地上仔细辩认。一天下来,腰酸背疼,眼睛涩涩的很难受。这两年虫草越来越少,有时一天下来也找不到几根。

“你看看,他们越来越近了。这么多人在这个山坡上,再多的虫草也早没了!”萨珍直起腰,用头巾抹了一把汗,拿着挖虫草的小铲子指了指周围的男人们说。

“我有什么办法?这些家伙,就象发情的驴一样,赶都赶不走!”我站了起来。腰酸痛酸痛的,使劲捶了两下。上山前阿妈不让我穿氆氇,非让我穿了一件亲戚送的丝质蓝花裙子,还让我把头发洗了。我的头发又密又长,阿妈给抹了酥油,辫成一条条的小辫,在发辫上缀上绿松石。经阿妈这么一打扮啊,我自己都觉得漂亮多了,难怪我一上山,认识不认识的男人都呆呆盯着我看。

“都怪你长得太漂亮了!”萨珍采了一把野杜鹃朝我扔过来。“简直就跟我家那匹小母马一样,走到那儿,公马就跟到那儿!”

“你才象小母马!一匹没有头发的小母马!”我伸手接住她扔过来的花,胡乱插在衣襟上,咯咯笑着。只有私底下,萨珍才能这么跟我说话。有人时,她总是板着一张脸,就好像不板着脸就不像尼姑似的。

“你阿妈最近好奇怪,一天到晚打扮你。弄得跟个妖精差不多!你该不会要嫁人了吧?”萨珍一脸坏笑地盯着我,“你本来就够妖的了,这么一打扮,还让不让那些男人活了?”她指了指远处那些傻傻呆看我们的男人。

“谁知道那些男人是不是看跟你来的?”我斜了她一眼,捉侠地说。“至少,某个出家的扎巴就不是来看我的。萨珍,你可是尼姑哦,尼姑是不能动凡心的!”

“我叫你胡说。看我不打死你!”萨珍飞红了脸,恶狠狠地朝我扑过来。

“尼姑要杀生了啊,萨珍阿尼要打死我了啊!”我大叫着往山上跑去,辫子在身后飞扬着。我毫无顾忌地笑着、跑着,把一把把杜鹃花向后撒去。笑声是肆无忌惮的,高亢而尖利,回荡在山谷的各个角落。

我俩就这么在山坡上你追我赶的玩了起来。不提防前面突然出现三个男人。他们是邻村的,每年只在采虫草时才能见到,其中那个高个子男人去年还挨了我一记石头呢。

“卓嘎,快过来,萨珍快撵上来了!”那家伙不长记心,伸手就向我怀中抓来。

我的小铲想都不想就砍了下去。没经我同意想在我身上乱摸,做梦去吧。那家伙立马缩了回去,转着圈的甩受伤的手。

我得意地瞄了他一眼,更大声地笑了开去。

晚上,村子一个老人上山给我带了酥油和炒碗豆,说是奶奶托他带来的。自从那天我有新衣服后,近一年来家里亲戚不断的情形突然中断了,再不见有陌生人上门。阿爸阿妈和哥哥们比平时忙碌了些,跟我也变得格外亲近。阿爸喝酒时,不再要嫂子盛,而是点名要我陪在一边,不时还让我喝一杯。要知道,在我们族里,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,男人们除了放牧外,很少会干家务活,男人是一家之长,是家中至高无上的主角。女人是不能跟男人一起喝酒的,否则,这家的男人就会被认为“没有脊梁”,会让其它男人瞧不起。但是,爸拉突然间让我跟她一起喝酒,一起聊天,真让我有些不适应。哥哥们最近也变得亲切起来,早上不再等着我起床挤奶,而是早早就安排嫂子干了,也不再规定我每天要织多少氆氇,打多少酥油,一切都随我高兴。两个哥哥还轮流去拉萨,买些新碗、新水瓶、新被子等物。

阿妈最近忙着织“溜”,一种我们用来做被子和袋子等的土布,仓房已经织了好几捆,阿妈仍然不停地织着。有时我劝她歇一歇。她每次都是抬头看我一眼,说“卓嘎自己歇歇吧,阿妈不累!”然后埋头仍然不停地推动织机。

奶奶平时就不愿说话,近来话更少了。其实在家里,奶奶是跟我最亲近的。在我们这个小地方,只有奶奶,称呼任何人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“拉”,以示尊重。听村中老人们说,奶奶过去是一个贵族家的小姐,后来家族没落了才嫁给了我爷爷。奶奶什么都懂,那些经书上的字,村教学点的老师都不认识,奶奶却可以一字不漏地念下去。奶奶还会画画,我们家柜子上、门框上的装饰画都是她画的。奶奶,我最尊敬的亲人,她跟我周围的老人总是不一样。她那么谦和有礼,懂得也比其它人多。

小时候,因为家里穷,也需要人干活,阿爸阿妈就只让两个哥哥上学,把我留在家里。我不愿意,天天跟阿妈闹。奶奶不忍心了,自己教我学藏文。

我现在能写得一手让萨珍师傅都羡慕的藏文书法,全是奶奶教的。

以往到采虫草的季节,我们都是全家出动,今年阿爸却只让我和二哥上山了,说是家中有很多活要干,阿妈、大哥和嫂子全留在了家里。

不知为什么,每次我想到家里,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。这段时间家人给我太多的宠爱和迁就,我怕这种快乐有一天会突然消失掉!

挖虫草很费眼睛,光线稍稍暗一点,就无法看清虫草的草头了。我和萨珍回到宿营地时,周围的帐篷都升起了饮烟,酥油茶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。

今天的收入少实在少得可怜,我挖到八根虫草,萨珍挖到六根。这要是在过去,是很不可思异的。小时候我们不仅用虫草换大蒜,还用虫草换水果糖、跟解放军换五角星和糖瓷缸等等。那时候放羊间隙就可随地挖到很多,怎么才十来年,虫草就变得如此稀少、如此珍贵了呢?

我拨弄着面前这几根虫草,把泥土小心翼翼地弄干净现出金黄色的虫身来。来时阿爸说过,今年采下虫草后,会给我买一个珍珠做的巴珠,就是我们头顶上戴的。在我的小姐妹里,大部份都有巴珠,只是全是塑料做的。奶奶不让阿爸给我买假首饰,说什么“宁缺勿滥”。其实我是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饰物,管它真的假的,只要漂亮就行。

我把面前的八根虫草再一次拿了起来,一一排在掌心上。以前听奶奶说过,虫草在夏天是虫,冬天是草,所以我们叫它“雅杂滚布”。奶奶有本书,说是他的父亲当年从印度带回来的,上面介绍了很多自然知识。小时候每遇奶奶高兴,她都会拿出来,抱我在怀讲上面的故事。记得她说虫草时,就说虫子感染了一种病菌,身体慢慢僵硬,遇到合适的土壤和水,就会从头顶上长出一根像草一样的角来。人吃了这种东西,不容易生病。

世间万物的相铺相成就是如此奇妙,谁曾想一只得了“癌症”的小虫子几年间就变成了人类治病延年的“神药”!

“卓嘎拉,你在笑什么?”萨珍抱了一堆牛烘饼进来,准备烧茶。

“这得了病的虫子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?”我笑着说。

“长生不老?可能吗?小时候我俩放羊,没事就拔来吃着玩,没少吃吧?我们也会长生不老变神仙?”

“可是,那些汉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它?”我把虫草一根根摆回到毯子上,发现它们长得还真是有些怪异,胖胖的虫子头顶长角,搞怪。

“你都不知道,我还能知道?”萨珍白了我一眼,点燃炉子,帐篷里弥漫起了一股干牛粪的味道。

“我觉得啊,因为他们想挣很多钱,太劳累,把身体用坏了,就想用药来修补。虫草离他们生活的地方太远了,他们不了解,以为它就是神药了。岂不知在我们这儿,牛羊啃掉的虫草也不少呢!也没见哪头牛长生不老啊!”

“你总有那么多歪理!”萨珍笑着看我,“还不去河边洗洗,茶快好了!”

我拿着肥皂和毛巾走出了帐篷。天早已暗了下来,月光洒满大地。白天喧闹不止的营地宁静极了。

在我们帐篷两边,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,烟头一亮一灭的。我知道那是想钻我们帐篷的阿哥,只要有腥味,他们就会寻来。

此时的我,肚子有些饿了,洗完后我得赶紧往肚子里填糌粑,懒得理他们。我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用来打石头的乌尔朵,它不仅是放羊的工具,也是保护自己的工具。在我们这个小地方,哪个男孩子不知道我的乌尔朵指那打那儿。如不是怕我的石头,他们早跟发情的野牦牛一样扑上来了。

我蹲在河边,往脸上浇着水。六月,奶奶说在汉人生活的地方已经热得要穿很短的衣服,在我们这儿,河水却还冰凉刺骨。离开家已经半个月了,阿爸阿妈都在干什么呢?二哥已带回去两次虫草了,不知大哥卖了没有?阿爸也真是的,我们这样的人家,一年就靠挖虫草挣点钱,怎么倒不让大哥嫂子上山了呢?

就在我胡思乱想时,右边的卵石发出细细的响声,不知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想来偷袭我。我从衣襟上摸出小石子,正准备解下乌儿朵时,一个声音传来:“卓嘎,是我!”

“仁钦,你干什么?”仁钦是下村的,也是唯一没挨过我石头的阿哥。他父亲是乡上的干部,县上有人来时就住在他家,那些客人每次来都给他带画画书。他父亲不准仁钦把画书借给其它人,但仁软会偷偷借给我。

“这个给你!”他塞给我一个方型的纸包住的东西。

“是什么?”

“香皂,我用两根虫草从回族人那里换的。他们说用这个洗脸,皮肤会变得白白的。”

仁钦说的回族人我知道,他们就蹲在县城的街道边,戴着白帽子,拿着小秤,专门收购虫草的。在我们这儿,虫草商有两帮人,一帮是青海、甘孜的藏族,一帮是内地来的回族,他们两帮人还经常打架。

“哦,很香,比肥皂好闻!”我打开纸包,一块白白的东西躺在手上,发出淡淡的香味。

“你试试!像肥皂一样用的!”仁钦蹲在我身边,拿过香皂,用水打湿后,在我脸上抹了起来。

“滑滑的,像酥油一样滑!”我说,自己用手在脸上搓着。然后用毛巾擦去泡泡,再用河水洗了一遍,感觉脸上软软的很舒服,准备再来一遍时,仁钦抓住了我的手。

“已经干净上。卓嘎,你真漂亮!”他冷不防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。

我看了他一眼,仁软今晚没穿藏装,穿了一身汉人的西服和一双白球鞋,头发还抹了酥油,服服帖帖的。“你今晚打扮这么漂亮,是不是要去钻哪个阿佳的帐篷啊!”

“我除了钻你的帐篷外,其它的帐篷请我都不去!”他的双手往我衣襟里伸来。

“算了吧。哪个小伙子在这样的季节只钻一个女人的帐篷?”我拨开他的手,拉紧了衣袍。

“真的真的,向三宝发誓,我绝对没钻过其它女人的帐篷!”仁钦有些急了,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。

我不知说什么好了。在我们这儿,孩子成年后,父母是不会干涉我们跟谁来往的。仁钦是我比较喜欢的男孩子,从小我们一起长大,一起放羊、一起拾牛粪。在他去县上读初中的日子,每周都会回来偷偷找我,或是给我几块水果糖,或是给我一本画画书!

“卓嘎,我跟两个弟弟商量过了。我们想娶你,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!”

“你爸呢,你爸同意吗?你现在还不是家长呢!”我说,开始往回走。在我们这儿,父亲是一家之长,孩子的婚姻都是家长说了算。女孩子到临嫁前头一天,父母才会告诉她第二天要嫁人。男孩虽然知道自己订亲,但女方是谁,长什么样,性情如何却一无所知。直到结婚的当天晚上,才见到对方的真面目。不要以为这是什么稀奇事,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。

一听到父亲两字,仁钦立马蔫了。他沉默了一会,又抬起了头。“我和弟弟去跟父亲说,你长得这么漂亮,又能干活,我父亲不会不答应的。再说了,父亲也希望我们三兄弟只娶一个老婆,我们一起娶你不是一样的吗?”仁钦的两个弟弟我都认识,长得高高大大的,是干活的好手。如果他父亲能同意到也不错,总比让我突然嫁给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强。

我们这个地方,山高皇帝远的,婚姻形式也是多样化,像一妻一夫、一夫多妻、一妻多夫、兄死弟继、弟死哥继、姐死妹续或妹死姐续等等,都是根椐本地人生活的实际情况决定采用什么样的形式组成家许,适合本乡本土。在这些婚姻里,又以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较为普遍。奶奶说,过去我们这儿特别贫穷,盗贼横行,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。而一个家庭中,有男人才有安全。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,地位的高低,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。而兄弟共妻使得财产集中,劳动力又得到合理分配。如家中有三个男人,妻子在家里操持家务,老大管理家中一切,决定家族的发展。老二外出打工,为家庭增加直接的现金收入,又带回外界的信息。老三可以上山放牧,农忙时节又能回家帮忙。而这样的家庭,既不易受外人欺负,又可以让家庭很快富裕起来。在我们周围,大部份家庭都是按照这样的规矩组成的。

萨珍在帐篷边扯着嗓子喊我回去,说是茶好了。我加快了脚步,一边对仁软说:“你去跟你父亲说吧!”

“晚上我去找你!”仁钦恋恋不舍地放开我。

“你不怕他们揍你!”我站了起来,突然间便笑了开了。不知为什么,我特别爱笑,常常没来由就“咯咯”笑个不停!“等会儿我要去找二哥,让他把虫草带回去!”我说完这话就回了!

萨珍已经打好酥油茶。我匆匆吃了一碗糌粑,拿上这两天的虫草出去了。

二哥的帐篷在最东头。还没到帐篷边,就听里面一阵喧哗。我知道男人们又在玩“骰子”赌虫草。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一种游戏。闲时几个男人在一起,带上各自的青稞酒,扔“骰子”比大小,有什么赌什么。

我站在帐篷边,实在不想掀开那道门帘。想像得出里边的男人们肯定醉兮兮的,见到我,说不准哪双魔爪就会伸过来。

“扎西,你又输了。拿一根来!”里面传出一个带着明显酒意的声音,大声叫着二哥的名字。

“给你,一根虫草算什么嘛。我还赢这么多呢!”

“喂,扎西,上次跟你说的事,到底跟你阿爸说没有?”另一个声音也醉了,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。

“没有。卓嘎已经订亲了,你别想这事,没希望了!”二哥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帐篷外,让我猛然怔住了!

我订亲了,我订亲了,什么时候的事?我怎么会一点没察觉。突然间,父亲的笑脸、阿妈忙碌的双手、奶奶的泪眼,还有那些新衣服、新首饰、新被子,一一浮了上来!什么亲戚送给我的,骗人,全是骗人的,那是订亲的礼物,父亲要把我嫁出去了,嫁给不认识的男人!

“卓嘎订亲了?”里面传出几个高亢的声音,想必跟我一样吃惊。

“小声点。卓嘎还不知道!我父亲上个月决定的,对方在山那边,听说老大还是个高中生呢!”

“可惜了咱们的魔女,一朵格桑花啊,居然被别人采去了......”

我再也无心听下去,转身急步往回走。双腿突然间变得象石头一样重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回家。回去问问阿爸,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嫁了,嫁给什么样的人?兄弟几个?那个家庭情况是什么样子的......

我脚步踉跄,大脑晕晕沉沉的,周围的灯光越来越模糊,不知道自己的帐篷在那里,夜色下的每一顶帐篷看上去都差不多,我只是凭借帐篷里的声音来寻找自己落脚地方。

好不容易,我看见最东头的帐篷边掛着气灯。对,挂着气灯的帐篷才是我的。总是希欢最边上的位置,也许是因为安静,掀开帘子看到的是山、是水、是天,而不是帐篷、饮烟、人迹。搭帐篷那天,好多小伙子来帮忙,我和萨珍多开心啊,以为可以在山上无忧无虑地呆一个月!

现在呢?我泪如雨下。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着:订亲了,我订亲了!

在我帐篷边踱来踱去的人影还在,看到我从月光下走来,便有人停住,吹起口哨。这些口哨声我极熟悉,完全可以凭借这声音分辩出是谁在等我。但今晚,我实在没有心情,一点愉快的情绪都没有。突然听来的订亲消息,让我整个人像站到了悬崖边上,心“咚咚”地跳过不停,慌乱无比。

此时的我,只有一个念头:回去,连夜回去!回去问问阿爸,他把我嫁给谁了!

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帐篷,萨珍不在,念珠扔在卡垫上,发出桔黄色的光。这样的夜晚,她还能去那里呢?我心里闪过一个降红色的身影。萨珍虽说是很早就出家了,但奶奶说,她跟佛祖没缘,她的日月最终要回到人的世界里度过。

我从包里拿出小电筒,准备出去。

这时,帐篷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,还伴着小声的“卓嘎、卓嘎”。“滚吧,我没心情!”我猛然转过身来,对着右边的帐篷布大叫“别来烦我,滚远一点!”那声音骤然间停止,一会儿,脚步声由近及远!

我几乎是跑着出了帐篷,跑着去找顿珠。在我上山后的第二天,牧羊犬顿珠就找来了,这几天,它就在帐篷区附近晃攸,跟其它狗儿撒着欢的玩儿。

我使劲吹了声口哨,五秒钟不到,就见顿珠从前面的帐篷边飞奔过来,见到我,立马停住,稳稳地站在了我面前,眼睛热切地望着我。按习惯,此时我应该俯下去抱抱它的。但今晚没心情,我傻呆呆地站着,心里空落落的。顿珠见我只是傻站着不动,便自己站了起来,前腿搭在我身上,不断地舔我的脸,还往我脖子里哈气,“顿珠,顿珠……”我抱着它的脖子,把头埋进它厚厚的被毛里。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。“你知道吗?阿爸给我订亲了,他给我订亲了,我就要嫁人了,顿珠,我就要嫁人了啊!……”一想到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,我就禁不住浑身颤抖,我害怕啊,真的害怕啊!“顿珠,马在那里?我们回家去!”我抹了把泪,站直了身子!

顿珠是懂我的,它很小的时候,我就直接用语言跟它交流。我一直认为,它是唯一懂我的。就象现在,我话刚说完,顿珠就放下前腿,往右边的山坡跑去。

在山坡边的凹地里,银色的月光映照下,二十来匹马散落在草地上打瞌睡。我飞快地冲到自家马跟前,一掌拍醒了它,然后翻身骑了上去,猛拍一下马脖子,它就跟着顿珠往山下冲。

夜风很凉,吹在脸上有些刺疼。我把头巾系在脸上,只露出眼睛。大山很静,山路上,马蹄发出沙沙的声音,铃铛变得格外清晰,偶尔会有一两声夜鸟的鸣叫,听得人心惊胆颤。

这一晚,我就一直流着泪,独自骑着马穿行在山沟里,又害怕又迷茫。到村子时太阳刚升上房顶。村庄极安静,上下两个村子除了走动的牛羊和乱跑的鸡外,几乎见不到人影。

我家在上村东头,不大不小的院落。两层土房子,一楼关牲畜,二楼住人。一楼和二楼之间,有窄窄的圆木梯子相连,二楼中间的大天井,是家人平时活动的地方。

在我们这儿,门是不上锁的,随便哪个人来都可拨开院门进屋,或是喝水、或是找碗糌粑吃都可随便。反正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,彼此熟悉,也不会有偷盗之类的事发生。

也许是听到院门响,阿妈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头来。“卓嘎,你怎么回来了?”阿妈的声音大得有些不正常,没容我回答,就缩回了身子。

我三步并着两步爬上了楼,见天井里凉衣服的绳子上搭着很多绸缎衣料,阿妈、阿爸正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要往房间去,大哥则在收拾针线,见到我,傻傻地立在那里,地上放着一只未绣完的女靴!

捡起那只靴子,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,不能惹阿爸生气,否则什么都问不出来。靴子上面绣着好看的吉祥图案。大部份的图案都绣完了,就只剩靴口一点。在我们这儿,针线活都是男人干的,像缝衣、绣花等,只有男人才会干,女人是不会这些的。女人会织布,会做青稞酒。我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靴子,哥哥的手真的巧啊,一针一线细密而紧实,配色是无可挑剔的,华丽极了。想都不用想,我就知道靴子是为我绣的,大红的靴子,除了新娘,还会有谁穿呢?

那红色蓦然间刺疼了我的眼:我要嫁人了,他们要把我嫁人了,嫁给不认识的男人,去另一个地方过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。一想到此我的心就止不住阵阵颤栗,眼泪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。情绪就在突然间失控了,昂着头冲阿爸暴喊:“原来是真的,你们真的要把我嫁了……”

“卓嘎......卓嘎......”阿妈看着我,有些愁苦。我知道,这件事情阿妈做不了主,阿妈是个软弱的人。她勤劳贤良,除了任劳任怨地干活外,就是照顾阿爸和哥哥们的生活,几乎不多说话,家中的大小事物都是阿爸说了算。

“这件事我说了算,你没有说话的权利!”阿爸把衣服扔在地上,气冲冲地走到一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“自古以来,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说了算,难道到你这儿,就要反过来吗?”

“我不想嫁人!”一时之间,我还真找不出理由反驳父亲。是啊,在我们这儿,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说了算,女孩往往要到临嫁人的头一天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成亲。我的奶奶、母亲、我的小姐妹们,她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。在我幼小时,见到隔壁的姐姐出嫁,总是哭得死去活来,回来问奶奶为什么姐姐结婚会那么伤心?奶奶说结婚对女孩子来说太突然了,一天之内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跟完全陌生的人生活,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,当然会伤心了。在我稍大点后,便不时听说某家的姑娘因提前知道订亲的事情而不愿意跑了,或是某家订婚后的儿媳因知道婚事后逃跑去了拉萨等等。

“嫁不嫁人不是你说了算,是我说了算!”阿爸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,一屁股坐在卡垫上愤愤地盯着我。

“我说不嫁就不嫁!”我一把扯下头巾狠狠抹了把泪,昂起头。

“你敢!”阿爸在家里,就代表“权威”。从小到大,家人对他都是言听计从的。像哥哥们结婚、家里翻盖房子、今天买几头牦牛等,只有阿爸点头后才能办理。“日子已经定了。没你说话的地方了!”

“是我结婚,不是你结婚!”我想都没想就把靴子扔了过去,打在阿爸的脸上。从小我脾气就大,天不怕地不怕的,野性十足,奶奶说我犟起来跟小牦牛一样。

还没容我后悔,阿爸抓起旁边拾牛粪饼用的棍子就要冲过来。

“你要干什么?”奶奶出现在门边,极是轻声细语,却把阿爸的脚步定格在了当场。“卓嘎拉突然要结婚,就不能让她发泄一下吗?”

“奶奶......”我孑身从山上跑了回来,质问阿爸。在事情得到确证后,大发脾气。那只不过是女孩突然间要结婚了,面对未来茫然无措时借助一些有冲力的事情来掩饰内心的慌乱而已,这个表面强悍的背后,是一颗不堪一击脆弱的心。在奶奶出现在门边,我强力遮掩的失落突然间从心底窜了出来,顿时就悲从中来,冲进奶奶的怀里,放身大哭。

奶奶搂着我的肩,进了佛堂。

“卓嘎拉,这都是命,是女人的命啊!”她用衣襟为我抹去泪水,“听说那家小伙子都还不错,家庭条件在当地也算好的,你阿爸才答应了。别哭了,再过三天,你就要嫁人了!”

我只是不停地哭泣着,泪水打湿了奶奶的衣襟。

“日子是对方定的,听说也是请了寺里僧人推算出的好日子。前天媒人才送过来,你阿爸已经同意了。卓嘎拉,你是要结婚的女人了,认命吧!”奶奶说着说着,也开始伤心了。“奶奶我是真舍不得你啊,可是你阿爸就认定了那家,奶奶的话他也不听......”

“奶奶,三天,就三天啊......”虽说想到婚期会很快,但是三天还是太快了些,我除了更大声地哭外,还能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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